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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觀政要卷第七

 崇儒學第二十七

太宗初踐祚。即於正殿之左置弘文館。精選天下文儒。令以本官。兼署學士。給以五品珍膳。更日宿直。以聽朝之隙。引入內殿討論墳典。商略政事。或至夜分乃罷。又詔勳賢三品已上子孫為弘文學生。

貞觀二年。詔停周公為先聖。始立孔子廟堂於國學。稽式舊典。以仲尼為先聖。顏子為先師。兩邊俎豆。干戚之容。始備于茲矣。是歲大收天下儒士。賜帛給傳。令詣京師。擢以不次。布在廊廟者甚眾。學生通一大經已上。咸得署吏。國學增築學舍四百餘間。國子。太學。四門。廣文。亦增置生員。其書算各置博士。學生。以備眾藝。

太宗又數幸國學。令祭酒。司業。博士講論畢。各賜以束帛。四方儒生負書而至者。蓋以千數。俄而。吐蕃及高昌。高麗。新羅等諸夷酋長。亦遣子弟請入于學。於是國學之內。鼓篋升講筵者。幾至萬人。儒學之興。古昔未有也。

貞觀十四年。詔曰。梁皇侃。褚仲都。周熊安生。沈重。陳沈文阿。周弘正。張譏。隋何妥。劉炫。並前代名儒。經術可紀。加以所在學徒。多行其講疏。宜加優賞。以勸後生。可訪其子孫見在者。錄姓名奏聞。

二十一年。詔曰。左丘明。卜子夏。公羊高。穀梁赤。伏勝。高堂生。戴聖。毛萇。孔安國。劉向。鄭眾。杜子春。馬融。盧植。鄭玄。服虔。何休。王肅。王弼。杜預。范甯。等二十有一人。並用其書。垂於國冑。既行其道。理合褒崇。自今有事於太學。可並配享尼父廟堂。

其尊儒重道如此。

貞觀二年。太宗謂侍臣曰。為政之要。惟在得人。用非其才。必難致治。今所任用。必須以德行。學識為本。諫議大夫王珪曰。人臣若無學業。不能識前言往行。豈堪大任。漢昭帝時。有人詐稱衛太子。聚觀者數萬人。眾皆致惑。雋不疑。斷以蒯聵之事。昭帝曰。公卿大臣。當用經術。明於古義者。此則固非刀筆俗吏所可比擬。上曰。信如卿言。

貞觀四年。太宗以經籍去聖久遠。文字訛謬。詔前中書侍郎顏師古於秘書省考定五經。及功畢。復詔尚書左僕射房玄齡。集諸儒重加詳議。時諸儒傳習師說。舛謬已久。皆共非之。異端蠭起。而師古輒引晉。宋已來古本。隨方曉荅。援據詳明。皆出其意表。諸儒莫不歎服。太宗稱善者久之。賜帛五百匹。加授通直散騎常侍。頒其所定書於天下。令學者習焉。太宗又以文學多門。章句繁雜。詔師古與國子祭酒孔穎達等諸儒。撰定五經疏義。凡一百八十卷。名曰五經正義。付國學施行。

太宗嘗謂中書令岑文本曰。夫人雖稟定性。必須博學以成其道。亦猶蜃性含水。待月光而水垂。木性懷火。待燧動而燄發。人性含靈。待學成而為美。是以蘇秦刺股。董生垂帷。不勤道藝。則其名不立。文本對曰。夫人性相近。情則遷移。必須以學飭情。以成其性。禮云。玉不琢。不成器。人不學。不知道。所以古人勤於學問。謂之懿德。

 論文史第二十八

貞觀初。太宗謂監修國史房玄齡曰。比見前後漢史。載錄楊雄甘泉。羽獵。司馬相如子虛。上林。班固兩都等賦。此既文體浮華。無益勸誡。何假書之史策。其有上書論事。詞理切直。可裨於政理者。朕從與不從。皆須備載。

貞觀十一年。著作佐郎鄧隆。表請編次太宗文章為集。太宗謂曰。朕若制事出令。有益於人者。史則書之。足為不朽。若事不師古。亂政害物。雖有詞藻。終貽後代笑。非所須也。秪如梁武帝父子。及陳後主。隋煬帝。亦大有文集。而所為多不法。宗社皆須臾傾覆。凡人主惟在德行。何必要事文章耶。竟不許。

貞觀十三年。褚遂良為諫議大夫。兼知起居注。太宗問曰。卿比知起居。書何等事。大抵於人君得觀見否。朕欲見此注記者。將卻觀所為得失。以自警戒耳。遂良曰。今之起居。古之左右史。以記人君言行。善惡畢書。庶幾人主不為非法。不聞帝王躬自觀史。太宗曰。朕有不善。卿必記耶。遂良曰。臣聞守道不如守官。臣職當載筆。何不書之。黃門侍郎劉洎進曰。人君有過失。如日月之蝕。人皆見之。設令遂良不記。天下之人皆記之矣。

貞觀十四年。太宗謂房玄齡曰。朕每觀前代史書彰善癉惡。足為將來規誡。不知自古當代國史。何因不令帝王親見之。對曰。國史既善惡必書。庶幾人主不為非法。止應畏有忤旨。故不得見也。太宗曰。朕意殊不同古人。今欲自看國史者。蓋有善事。固不須論。若有不善。亦欲以為鑒誡。使得自修改耳。卿可撰錄進來。玄齡等遂刪略國史為編年體。撰高祖。太宗實錄各二十卷。表上之。

太宗見六月四日事語多微文。乃謂玄齡曰。昔周公誅管蔡而周室安。季友鴆叔牙而魯國寧。朕之所為。義同此類。蓋所以安社稷。利萬人耳。史官執筆。何須有隱。宜即改削浮詞。直書其事。侍中魏徵奏曰。臣聞人主位居尊極。無所忌憚。惟有國史。用為懲惡勸善。書不以實。嗣後何觀。陛下今遣史官正其辭。雅合至公之道。

 論禮樂第二十九

太宗初即位。謂侍臣曰。準禮。名終將諱之。前古帝王。亦不生諱其名。故周文王名昌。周詩云。克昌厥後。春秋時。魯莊公名同。十六年經書。齊侯宋公同盟于幽。唯近代諸帝。妄為節制。特令生避其諱。理非通允。宜有改張。因詔曰。

依禮二名。義不偏諱。尼父達聖。非無前指。近世以來。曲為節制。兩字兼避。廢闕已多。率意而行。有違經語。今宜依據禮典。務從簡約。仰效先哲。垂法將來。其官號。人名。及公私文籍。有世及民兩字不連讀。並不須避。

貞觀二年。中書舍人高季輔上疏曰。竊見密王元曉等。俱是懿親。陛下友愛之懷。義高古昔。分以車服。委以藩維。須依禮儀。以副瞻望。比見帝子拜諸叔。諸叔亦即荅拜。王爵既同。家人有禮。豈合如此顛倒昭穆。伏願一垂訓誡。永循彝則。太宗乃詔元曉等。不得荅吳王恪。魏王泰兄弟拜。

貞觀四年。太宗謂侍臣曰。比聞京城士庶居父母喪者。乃有信巫書之言。辰日不哭。以此辭於弔問。拘忌。輟哀。敗俗傷風。極乖人理。宜令州縣教導。齊之以禮典。

貞觀五年。太宗謂侍臣曰。佛道設教。本行善事。豈遣僧尼道士等。妄自尊崇。坐受父母之拜。損害風俗。悖亂禮經。宜即禁斷。仍令致拜於父母。

貞觀六年。太宗謂尚書左僕射房玄齡曰。比有山東崔。盧。李。鄭四姓。雖累葉陵遲。猶恃其舊地。好自矜大。稱為士大夫。每嫁女他族。必廣索聘財。以多為貴。論數定約。同於市賈。甚損風俗。有紊禮經。既輕重失宜。理須改革。乃詔吏部尚書高士廉。御史大夫韋挺。中書侍郎岑文本。禮部侍郎令狐德棻等。刊正姓氏。普責天下譜牒。兼據憑史傳。剪其浮華。定其真偽。忠賢者褒進。悖逆者貶黜。撰為氏族志。士廉等及進定氏族等第。遂以崔幹為第一等。

太宗謂曰。我與山東崔。盧。李。鄭。舊既無嫌。為其世代衰微。全無官宦。猶自云士大夫。婚姻之際。則多索財物。或才識庸下。而偃仰自高。販鬻松檟。依託富貴。我不解人間何為重之。且士大夫有能立功。爵位崇重。善事君父。忠孝可稱。或道義清素。學藝通博。此亦足為門戶。可謂天下士大夫。今崔。盧之屬。唯矜遠葉衣冠。寧比當朝之貴。公卿已下。何暇多輸錢物。兼與他氣勢。向聲背實。以得為榮我。今定氏族者。誠欲崇樹今朝冠冕。何因崔幹猶為第一等。祇看卿等不貴我官爵耶。不論數代已則。祇取今日官品人才作等級。宜一量定。用為永則。遂以崔幹為第三等。

至十二年書成。凡百卷。頒天下。又詔曰。氏族之美。實繁於冠冕。婚姻之道。莫先於仁義。自有魏失御。齊氏云亡。市朝既遷。風俗陵替。燕趙古姓。多失衣冠之緒。齊韓舊族。或乖禮義之風。名不著於州閭。身未免於貧賤。自號高門之冑。不敦匹嫡之儀。問名唯在於竊貲。結褵必歸於富室。乃有新官之輩。豐財之家。慕其祖宗。競結婚姻。多納貨賄。有如販鬻。或自貶家門。受辱於姻婭。或矜其舊望。行無禮於舅姑。積習成俗。迄今未已。既紊人倫。實虧名教。朕夙夜兢惕。憂勤政道。往代蠹害。咸已懲革。唯此弊風。未能盡變。自今已後。明加告示。使識嫁娶之序。務合禮典。稱朕意焉。

禮部尚書王珪子敬直。尚太宗女南平公主。珪曰。禮有婦見舅姑之儀。自近代風俗弊薄。公主出降。此禮皆廢。主上欽明。動循法制。吾受公主謁見。豈為身榮。所以成國家之美耳。遂與其妻就位而坐。令公主親執巾。行盥饋之道。禮成而退。太宗聞而稱善。是後公主下降。有舅姑者。皆遣備行此禮。

貞觀十二年。太宗謂侍臣曰。古者諸侯入朝。有湯沐之邑。芻禾百車。待以客禮。晝坐正殿。夜設庭燎。思與相見。問其勞苦。又漢家京城亦為諸郡立邸舍。頃聞考使至京者。皆賃房以坐。與商人雜居。纔得容身而已。既待禮之不足。必是人多怨歎。豈肯竭情於共理哉。乃令就京城閑坊。為諸州考使各造邸第。及成。太宗親幸觀焉。

貞觀十三年。禮部尚書王珪奏言。準令三品已上。遇親王於路。不合下馬。今皆違法申敬。有乖朝典。太宗曰。卿輩欲自崇貴。卑我兒子耶。

魏徵對曰。漢。魏已來。親王班皆次三公下。今三品並天子六尚書。九卿為王下馬。王所不宜當也。求諸故事。則無可憑。行之於今。又乖國憲。理誠不可。帝曰。國家立太子者。擬以為君。人之脩短。不在老幼。設無太子。則母弟次立。以此而言。安得輕我子耶。徵又曰。殷人尚質。有兄終弟及之義。自周已降。立嫡必長。所以絕庶孽之窺窬。塞禍亂之源本。為國家者。所宜深慎。

太宮遂可王珪之奏。

貞觀十四年。太宗謂禮官曰。同爨尚有緦麻之恩。而嫂叔無服。又舅之與姨。親疏相似。而服之有殊。未為得禮。宜集學者詳議。餘有親重而服輕者。亦附奏聞。

是月尚書八座與禮官定議曰。臣竊聞之。禮所以決嫌疑。定猶豫。別同異。明是非者也。非從天下。非從地出。人情而已矣。人道所先。在乎敦睦九族。九族敦睦。由乎親親以近及遠。親屬有等差。故喪紀有隆殺。隨恩之薄厚。皆稱情以立文。

原夫舅之與姨。雖為同氣。推之於母。輕重相懸。何則。舅為母之本宗。姨乃外戚他姓。求之母族。姨不與焉。考之經史。舅誠為重。故周王念齊。是稱舅甥之國。秦伯懷晉。實切渭陽之詩。今在舅服止一時之情。為姨居喪五月。徇名喪實。逐末棄本。此古人之情。或有未達。所宜損益。實在茲乎。禮記曰。兄弟之子。猶子也。蓋引而進之也。嫂叔之無服。蓋推而遠之也。禮。繼父同居。則為之期。未嘗同居。則不為服。從母之夫。舅之妻。二人相為服。或曰。同爨緦麻。然則繼父且非骨肉。服重由乎同爨。恩輕在乎異居。固知制服。雖係於名文。蓋亦緣恩之厚薄者也。或有長年之嫂。遇孩童之叔。劬勞鞠養。情若所生。分飢共寒。契闊偕老。譬同居之繼父。方他人之同爨。情義之深淺。寧可同日而言哉。在其生也。乃愛同骨肉。於其死也。則推而遠之。求之本源。深所未喻。若推而遠之為是。則不可生而共居。生而共居為是。則不可死同行路。重其生而輕其死。厚其始而薄其終。稱情立文。其義安在。且事嫂見稱。載籍非一。鄭仲虞則恩禮甚篤。顏弘都則竭誠致感。馬援則見之必冠。孔伋則哭之為位。此蓋並躬踐教義。仁深孝友。察其所行之旨。莫非先覺者歟。但于時上無哲王。禮非下之所議。遂使深情鬱于千載。至理藏於萬古。其來久矣。豈不惜哉。

今陛下以為尊卑之敘。雖煥乎已備。喪紀之制。或情理未安。爰命秩宗。詳議損益。臣等奉遵明旨。觸類旁求。採摭羣經。討論傳記。或抑或引。兼名兼實。損其有餘。益其不足。使無文之禮咸秩。敦睦之情畢舉。變薄俗於既往。垂篤義於將來。信六籍所不能談。超百王而獨得者也。謹按曾祖父母。舊服齊衰三月。請加為齊衰五月。嫡子婦。舊服大功。請加為期。眾子婦。舊服小功。今請與兄弟同為大功九月。嫂叔舊無服。今請服小功五月。其弟妻及夫兄。亦小功五月。舅舊服緦麻。請加與從母同。服小功五月。詔從其議。此並魏徵之詞也。

貞觀十七年。十二月癸丑。太宗謂侍臣曰。今日是朕生日。俗間以生日可為喜樂。在朕情翻成感。思君臨天下。富有四海。而追求侍養。永不可得。仲由懷負米之恨。良有以也。況詩云。哀哀父母。生我劬勞。奈何以劬勞之辰。遂為宴樂之事。甚是乖於禮度。因而泣下久之。

太常少卿祖孝孫奏所定新樂。太宗曰。禮樂之作。是聖人緣物設教。以為撙節。治政善惡。豈此之由。御史大夫杜淹對曰。前代興亡。實由於樂。陳將亡也。為玉樹後庭花。齊將亡也。而為伴侶曲。行路聞之。莫不悲泣。所謂亡國之音。以是觀之。實由於樂。太宗曰。不然。夫音聲豈能感人。歡者聞之則悅。哀者聽之則悲。悲悅在於人心。非由樂也。將亡之政。其人心苦。然苦心相感。故聞而則悲耳。何樂聲哀怨。能使悅者悲乎。今玉樹。伴侶之曲。其聲具存。朕能為公奏之。知公必不悲耳。尚書右丞魏徵進曰。古人稱。禮云禮云。玉帛云乎哉。樂云樂云。鐘鼓云乎哉。樂在人和。不由音調。太宗然之。

貞觀七年。太卿蕭瑀奏言。今破陳樂舞。天下之所共傳。然美盛德之形容。尚有所未盡。前後之所破劉武周。薛舉。竇建德。王世充等。臣願圖其形狀。以寫戰勝攻取之容。太宗曰。朕當四方未定。因為天下救焚拯溺。故不獲已。乃行戰伐之事。所以人間遂有此舞。國家因茲亦制其曲。然雅樂之容。止得陳其梗概。若委曲寫之。則其狀易識。朕以見在將相。多有曾經受彼驅使者。既經為一日君臣。今若重見其被擒獲之勢。必當有所不忍。我為此等。所以不為也。蕭瑀謝曰。此事非臣思慮所及。